安安还在减肥呢

无常才是真灿烂,动人在变幻

【球岚/宝岚/路人岚】暗涌(六)




前文见合集,洁癖勿入

主球岚,副宝岚,另有路人×岚

岚结婚有,炮灰女配有,私设如山有

情节偏激,三观不正

本章含有球球×雯珊、二杀×雯珊内容,私心打个大爱TAG

最末两段出自越剧《蝴蝶梦》






        “廊坊市郊一民宅发现仇谦尸体,死因是…自杀。”


         王震球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消息久久不语。


         现在是周日下午三点,他和新认识的约会对象正在逛五大道。年轻女孩一路叽叽喳喳,这洋溢的青春和旺盛的生命力让王震球体味到久违的安全。


        他和某个心思过分缜密手段过于内敛的人相处太久了,迫切需要来点简单的菜肴缓解一下过往十年的PTSD。所以这样的约会与其说是风流,倒更像是自我治愈。也正因如此,这种时刻收到工作消息就让人格外地烦躁、格外地不情愿。


        “怎么啦秋哥?”女孩察觉到他情绪不对,很关切地问。


         “工作上出了点事。”他尽可能地轻描淡写,“要不咱今天就到这儿?我先送你回家。对了,你家不远吧?”


          女孩很懂事地说可以自己回家,但要求下次见面的时候王震球开车去她单位门口接她。


       他一口答应了,同时心里很清楚不会再有下次见面了。


        抱歉啊小姑娘,我只是想借你的体温取取暖,并不是真有什么地久天长的打算。


        下班之后就把她的联系方式都拖黑吧,王震球如此盘算着到了公司。


        “确认死者真是仇谦?”他按住太阳穴,阵阵偏头痛袭来,让他几乎难以维持正常思考,“怎么回事?公司找他这么多年都一点消息没有,这货能坚持潜逃这么多年,如此之强的求生欲怎么会突然自杀?”


        “鬼知道呢,早知道我大学时候也该跟风去修个犯罪心理学。”上司摇头叹息,“妈的,别人都是他杀,到他这儿突然成了自杀,线索全断了。”


       “确定是自杀吗?”王震球追问,“夏禾起初还被认为是意外死亡呢。双全手可以操纵人的意志,伪造自杀并不困难。”


        “确定。”上司说着努努嘴,“你看桌上。”


        典型到可以上法医学教科书的窒息伤,从尸检和现场痕检结果来看,确定死者是上吊自杀无疑。现场还留下了相当完整的遗书和仇谦过往几年间的日记。日记中提到仇谦这些年来生活困难,心情抑郁,还无时无刻不在担忧被逮捕,早有自杀的念头,这些情况与现场调查中的发现也对得上。


        “目前看来,自杀的动机挺充分。”上司说,“老实说,我一开始也怀疑过你说的那种可能,但是双全手再怎么神通广大,他不可能连这么多年的日记都伪造出来吧。”


        “日记检验过?是真的?”


         “真得不能再真,从笔迹细节到纸张的新旧程度全都无懈可击。仇谦这么多年记了小几十万字的日记,真要伪造的话这工作量也太大了。”


        妈的,全断了。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反正上头现在的意见是以自杀结案,不跟夏禾他们并案侦查了。”上司叹口气,“球儿,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目前综合各方信息来看,我们认为仇谦之死与连环杀人案并无关联。”


         并无关联?!


         去他妈的。


         算上神机百炼,几个了?!


        “我要去现场看看。”王震球坚持,“一切都等我去过现场再说。以及,我要求这一次的调查必须保密,全程由我一个人进行,除了您和我,不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太过巧合了。


         偏偏是公司刚开始聚焦神机百炼时仇谦就死了。偏偏是到了仇谦这儿死法就变了。这种情况说没内鬼也没人信吧。


         王震球感到某种前所未有的震怒,深黑的怒火像毒汁一样在身体里蔓延,烧伤每一根神经,所到之处皆是灼痛。


        你以为自己足够高明,足够冷酷,足够疯狂,所以就可以无视所有规则,践踏一切底线?!你觉得所有人都是和我眼前这头领带肥猪一样的无能之辈,可以被你从心所欲玩弄于股掌之间?!


        你错了,你大错特错。至少这一次,你种种自作聪明的安排就暴露了一个至关重要的信息。


        “要么,咱们这群人里头有他插的钉子。”王震球攥拳,骨节微微发白。


        “要么,他自己就在这里,就在我们身边,就与我们每天擦肩而过。”


        杀气从金发男人身上溢出,腥浓湿重,如有实体,在狭小的空间内创造出某种无形的威压。


        他想自己脸上骇人的表情一定惊吓到了一辈子没上过一线的文弱上司,因为他说话的音调都变了:“球儿,你冷静一下!我理解,我理解你的心情,你想要的调查权限我也开给你。咱有事好商量,你千万别冲动!”


         王震球抬手捂脸,直到确认表情被调整回正常频度内才放下手。


        “没事儿,头儿。”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些,“刚才有点失控,对不住。我会尽快完成调查。”


         你休想模糊我的视线、打乱我的节奏、影响我的情绪、干扰我的判断。我不会让你的手再有机会伸向任何一个有辜或无辜的人,我不会让你的谋算以任何形式再一次地得逞。


        说起来已经很多年不曾这般狂怒。


        上一次这样,好像还是在令和小诗死的时候。


         那是个悲伤又荒唐的故事,球儿只说给张楚岚听过。


         “很久很久以前,”那天他喝多了,躺倒在张楚岚大腿上,笑着指自己说,“很久很久以前,阿莲,我还不是今日之毒瘤。”


        今日之毒瘤也曾是个青葱少年,再往前推一点,也曾是个孩子。


        “我家里做生意,老家在成都。成都这个地方你知道的,安逸,娱乐业发达。我父母都靠娱乐生意起家。”


        “做这一行很吃人脉,一年到头都在应酬桌上,时间久了难免搞出点花头。是我爸先开始搞七搞八,害,男人,有钱就变坏。我妈发现以后,非常恼火,觉得自己吃了大亏。于是他们两个开始竞赛着乱搞,生怕自己搞得比对方少。那时我大概四五岁。”


        “我才四五岁,但已经开始对家里复杂的人际关系感到无所适从。妈妈经常哭花了满脸妆,爸爸则一天到晚总不在家。我那时最深刻的记忆就是有一次妈妈抱着四岁的我去宾馆捉我爸的奸,但是没过几天,她自己又带了个陌生的男人回家。”


        “我很小就丧失了是非的概念,因为我在这个家里看到太多的算计和亏欠,似乎每个人都长了好几张脸。爸爸妈妈总在逼着我选边站,可是每一次撕心裂肺地吵过之后在床上沙发上亲热个没完没了的都是他们自己,他俩恩爱的时候甚至都想不到要避一避我这个小孩子。张楚岚,你敢想?那会儿我还没上小学。”


       “后来我就一点点地丢失底线,先是泯灭了对性的羞耻,然后是对尊长的亲敬,最后是对家庭的信仰。不知道是谁说过,家庭是我们中国人千百年来唯一的宗教。但我早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永久地退出了这个宗教,飘飘荡荡做了半辈子的异教徒。”


        “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认识了二杀,他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朋友,也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异教徒的同类。二杀是外星人和地球的混血,他父母曾经是一对有情饮水饱的白痴鸳鸯,后头又被生活毒打成精明过分的大人。但无论是白痴还是精明,他们都不怎么爱二杀。于是从我认识二杀起,他就跟个皮球一样被父母在两个星球间踢来踢去。我们两个几乎是一见面就觉得彼此很投缘。后头我觉醒了异人的天分,他也作为凯蒂星新秀崭露头角,我们一起加入大爱,熬年头熬成了最棒的搭档。”


        “也是在进入大爱后我才知道二杀有个青梅竹马,她叫雯珊,笑起来很甜,打起架来又很彪悍,像是刚从梁山上下来。我们三人的往事俗套得不能再俗套。妈的,只能说我与二杀不愧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吃同样的食物,看同一本书,听同一首歌,居然还能喜欢同一个姑娘。”


        “最后姑娘选了谁?”张楚岚问。


        王震球拧他下巴:“明知故问。”


        “所以你和二杀…”张楚岚有些迟疑。


       王震球大摇其头:“那不会,我和二杀都不是那等俗人。”


       虽然他的确扔掉了雯珊寄来的婚礼请柬就是了。


        “我们俩不是因为雯珊决裂的,”王震球说着又笑起来,“当时小队里除了我们仨还有另外两个人,他俩是一对儿,一对儿的苦命鸳鸯。后来他俩,嗯…牺牲了。对,就是牺牲了。”


        “他们的死亡触及一些其他文明在太阳系的利益,如果彻查的话会让地球很难办。所以大爱把这件事草草地算成了意外死亡。我不服,那时我还年轻气盛,心底尚存三分纯善一分血性,这样一颗心很容易不服不甘。于是我离开了大爱,可二杀决定留下。于是我们从此再无交集。”


         “我不能接受二杀的妥协,就像二杀也无法接受我的决绝。但我能理解二杀,他一个不容于两边的混血儿,除了大爱以外无处容身,更何况他还有雯珊要照顾。二杀也能理解我,毕竟那两人死时我就在旁边,我亲眼见证了他们的死亡。任何一个人,但凡他长了颗心,都不可能在目睹了那样的惨事后还能心无芥蒂地回到大爱。总之,我们在那次事件后分道扬镳了。”


        “最悲伤的不是你们分道扬镳,”张楚岚点评道,“而是你们即使分道扬镳依然能互相理解。”

        

         球儿拿手臂盖住眼:“对,就算到了那份儿上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事实上直到现在他也还是我最好的兄弟,妈的。”


         我无法接受你的所作所为,但是二杀/球儿,你依然是我的兄弟。我们或许此生都不会有能在一张桌子旁心平气和坐下说话的那天,但如果你挨了黑枪,你我都清楚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少顷,张楚岚轻声问:“你走的时候…那个姑娘没有挽留吗?”


        “没有啊,”王震球摊手,“她只是给了我一耳光作为临别赠礼。”


        “那敢情好,”张楚岚忍笑,“不愧是从梁山上下来的姑娘。”


        “那可是我第一次挨女人的打,老珍贵的第一次咯,就这么就没了。”


         “第一次送在初恋手里,不亏。”张楚岚安慰他。


         “少幸灾乐祸啊你。”王震球伸手去戳他脸,“阿莲,这可是我珍藏多年的往事,现在全告诉你了,就没点儿感想?”


         “我能有什么感想?”张楚岚反问,“一个纯纯的校园初恋青春疼痛文学,让我这种连个初恋都没的人无从下口啊。”


        “你连个校园初恋都没?”王震球笑得锤沙发,“我靠啊,阿莲,你的青春岁月未免也太悲惨了吧?!”

  

         张楚岚也跟着大笑,笑过一阵子后他忽然说:“球儿,其实你这个人,天性里就是喜聚不喜散。不像我,喜散不喜聚。”


         “来了来了,掉书袋了。”王震球嬉笑,“怎么着?赶明儿我弄本西厢回来,咱俩一起读读,cosplay一下?你别说,虽然你扮林妹妹够呛,但我还真挺适合宝哥哥。”


        “适合什么,你也跟他似的富贵不知乐业,贫穷难耐凄凉吗?”


         “可怜辜负好韶光,于国于家无望。”王震球笑眯眯地接了下一句,“你别说,我当年第一次读到这首词的时候,还以为是曹雪芹在我房间里安了摄像头。”


        “…球儿,别这么说自己,你没那么糟糕。”张楚岚垂下眼皮道。


        王震球凑上前,用刚做完美甲的手指细细描绘张楚岚的睫毛在他脸上投下的阴影:“阿莲,其实你睫毛很长,眼睛也很大。从这个角度看,很妩媚,很漂亮。”


        “…”


        “令堂小时候有没有试过把你打扮成女孩子?”球儿饶有兴趣地问,“反正我小时候,我妈可是给拍过穿公主裙的生日照。”


         “我妈没活到能给我穿公主裙的年纪就走了,”张楚岚淡淡道,“我从小没妈。”


         “…对不起,楚岚。”

         

         “没事,”张楚岚低下头亲吻了他的手心,“怪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怪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哇,我都不知道你还会剪头发。”小亚绕着儿子的头看了一圈,左看右看都无可挑剔,很赞叹。


        “年轻时候没钱,可不就得自己剪头发?”张楚岚笑道,“怪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此时是吵架过后的第二周,张楚岚为了缓和关系,主动把小亚的儿子接来团聚。


        那几天过得很和谐,似乎之前的龃龉从未存在过。张楚岚像一个真正的父亲那样带着孩子去博物馆,逛游乐园,把他扛在肩头看烟花,牵着他坐晃悠悠的游船,在快餐店一起排队领亲子套餐。小长假的最后一天,张楚岚不知从哪儿搞来块塑料布,说要给孩子剪头发。


        小孩子总是会忍不住崇拜强大的同性榜样,小亚的儿子也不例外。但这孩子身边一直以来都缺少像样的榜样,直到张楚岚出现才填补这一空白。


        孩子欢天喜地地坐下了。张楚岚抽出一张干净的白纸,让剪下来的头发都落在纸面上。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小亚就在一边欣慰又愧疚地看着。


        楚岚剪完了,他很仔细地把落满头发的那张纸包起来,说要留作纪念。


        简小亚看着他把装头发的纸包放进皮包,她只觉得这是张楚岚修复感情的努力,并没有多不该多的心。


        心思简单,这是小亚之于楚岚的好处,也是小亚之于自身的坏处。这一点会在他们以后的故事中不断被验证。


        第二天他们一起送孩子回老家,临近站前,小朋友突然转回身,很用力地抱了张楚岚一下。


        这是来自一个孩子的拥抱,很真诚也很稚嫩,这拥抱让张楚岚心头发痛,虽然以这孩子的力道根本不可能弄疼他。


        送完孩子,两人回到车里,很突然地,小亚又哭起来。是那种眼眶微红不断拭泪的哭法,她一边哭一边说:“老张,对不起。”


        “对不起,我之前我不应该那么对你,对不起…”


        张楚岚就很好脾气地停下车哄她,说好了好了,两口子讲这些干嘛。


        “不是的,”简小亚哽咽道,“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也是到现在我才意识到,我之所以很容易对你歇斯底里,不是因为你对我不够好,而是因为我打从心底里一直就没把你当一家人,所以我,我…我就总是害怕你知道吗。我真的害怕!我真的是害怕!”


        “好了,好了,”张楚岚宽慰地抱着她说,“老婆,别说这些了。”


        “咱俩是堂堂正正的夫妻,是要白头到老的人,普天之下没有人能比咱俩更亲近。”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说,“所以老婆,往后别再瞎想了。”

    

        小亚用力点头:“嗯,我再也不想这些了。”


        “要不要孩子都听你的,我再也不多心了楚岚,我真的再也不多心了。”小亚哭着保证,“我想通了,这次我是真的想通了。”


        “我以后都听你的,”简小亚很乖巧地跟他保证,“老公,我想通了。”


        “我们才是彼此最重要的人。”小亚搂着他说,“我想通了,孩子早晚有一天要长大的,到时候能互相照顾的只有你我。我不逼你了楚岚,从前是我不好。”


        张楚岚于是顺理成章地说:“我当然知道了老婆,我不怪你,你想通了就好。”


        和他们曾经有过的无数次争吵一样,这次争吵又是以这种不了了之的姿态结束的。


        男人展示胸襟,女人表演柔情,并且男人女人都没有自作聪明到以为自己真的骗过了对方。


        人到中年,应该适当地掌握一些逢场作戏的技巧。须知,很多矛盾根本无法得到解决,只能暂时性地被缓和。


        他和她都知道地雷就在那里,但他们都默契地不踩上去,甚至动作一致地扮起盲人,努力忽略那头屋中的大象。


        这就是他们的婚姻生活,两个人都自觉地蒙眼捂嘴,小心翼翼地并肩趟过暗雷密布的沼泽。


       但无奈双耳依旧灵通,难以阻止窃窃私语声灌入。


        听,黑暗中那低低的吼声又是谁在咆哮?


        “我需要全面摸排仇谦的人际关系,”球儿神色疲惫地和上司沟通,“所以这次行动中我必须得有独立的人财物调动权限。”


        上司为难地摊手。


        “我一个人做不了主,球儿。人财物的调动是统一归后勤管的,到头来还是绕不过张楚岚。”


         …妈的。


         “老实说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张楚岚这么避讳,你调来华北都多久了?愣是没见你们说过几次话。还有这次案件也是,好,就算你说要保密,但有瞒着张楚岚的必要吗?别忘了,按照你之前的推断,张楚岚也是潜在的被害人之一!他和我们在这起案件中的利益是一致的!”


         “…”


         “我不管你和张楚岚有什么个人恩怨,”上司故作威严地推了推眼镜,“总之这一次我不会再惯着你了。”


        “要么,我亲自去和张楚岚交涉。要么,你自己去跟他说。”

        

         王震球到达张楚岚的办公室时,后勤部张主任正在忙里偷闲地浇花。


        好大一盆的滴水观音,装在最常见的青花瓷盆里。清瘦的中年男人低着头,手上举个朴素的塑料喷壶,姿态略有些笨拙。


       王震球注意到他polo衫的领口露出一截后颈,很神奇,四十岁的男人还保持着这么紧致的颈部状态。这场景让他有一刹那的恍惚,脑海中飞速闪过无数个吻。


        无数个吻,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曾经在这段脖颈上落下无数个吻。


         他很喜欢吻颈,所以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张楚岚的衣服几乎全是高领。


        现在他的脖颈干干净净了。


        为什么这么干净?是不再有人吻你了吗?还是说现在吻你的那个人更欣赏你身体上其他的地方?无论是哪种可能性都让王震球心头窃喜又酸楚。当然,所有这些情绪都是含糊的,窃喜得不那么痛快,酸楚得也不那么痛切。


         暴雨般酣畅淋漓的二十岁已经过去了,如今摆在他们眼前的只剩肥皂水般的中年。一盆灰白温吞的肥皂水,表面糊了一层油膜,偶尔泛点有气无力的泡沫。


        张楚岚抬头,看见是他,神色很是诧异,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张主任笑得几乎有些讨好。


        他的讨好里带着迟来的抱歉。


        抱歉,在一起时没有好好对你,分开的时候也没能好好道别。


        他们毕竟认识了二十年又在一起十年,于是无需任何的言语解释,王震球立刻领会到了他勉强的笑容下那层层复杂心意。


          “我…我接下来得重点查一个案子,”王震球也很拘谨地说,“情况比较棘手,我需要独立的人财物调动权限。就你能不能,能不能…”


        张楚岚立刻说:“要我签字是吧,没问题。你要去哪儿?”


        “廊坊。”


        “廊坊…”张楚岚沉吟,“是仇谦那个案子吗?要是的话我给你追加资金限额。”


         “…这我不能告诉你,但是谢谢你的好意。”王震球坚持说,“常规限额就够了,这案子没那么棘手的。”


        “真不用?”张楚岚又问一遍。


        球儿忽地鼻头一酸,摆手道:“不用,真不用。”


        他不知道自己的失态是否被张楚岚看出来了,他想应该是看出来了。否则无法解释张楚岚为何停下了手头翻找材料和签字笔的动作,径直走到他面前。


        “亦秋,”他很小声地说,“没事儿吧?”


        有事,真的有事。而他正是察觉到了有事才会这么温柔地小声喊他“亦秋”。


        不是作为公司员工的球儿,而是作为人的亦秋。


        亦秋他正处于极端的压力之中,他很害怕。


        我很害怕,张楚岚。我恐惧一日一日迫近的衰老,我恐惧健康与美貌的一点点远去,我恐惧所有那些明的暗的无法控制的一切,我憎恶自己的无力却又无法摆脱。


        我很懦弱,我很无能。我无法阻止那些接踵而至的诡异死亡,我无法揪出幕后主使,我甚至可能无法保护近在咫尺的你。


       年轻时虽然一无所有,但总觉得自己有无限可能,幻想着到了中年成为看淡一切的高人,云淡风轻、爱恨无嗔。


       但事实是,即使到了这个年纪,我也依然一事无成,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这一切发生,只能目睹着那个我所热爱和熟悉的世界分崩离析却无能为力。

        

        我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只证明了一件事:


        人生天地间,寥寥一微尘。


         “张楚岚,”他无意识地伸出手去,又唤一声,“张楚岚。”


         “我在。”张楚岚说。


         “张楚岚,你能…抱抱我吗?”


         他等着张楚岚开口拒绝他,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张楚岚拒绝他以后该作何反应。


        但是张楚岚拥抱了他。


        他拥抱了他,这个拥抱不含有欲念的成分,全是慈悲与理解。一如十年前的公司年会结束后,他们在宾馆房间里的那个拥抱。


        还是同样的两个人,但是和十年前相比,他们都变化很大。


        不再年轻,不再敏锐,不再有明晰强烈的爱恨。


        但是多了疲倦,多了混沌,多了那么一点点的慈悲。


        轻舟已过万重山。


        他们两个都设想过无数次结束的方式,有阴暗的有暴烈的有戏剧性的,但是年轻时还不懂慈悲的他们,从未想到过这种温和平静的结局。


        秋叶零落成泥,这个过程未必就惨烈,它也可以有凋亡之静美。


       “再见,亦秋。”张楚岚抱着他说。


       “再见,楚岚。”王亦秋说。


       这次是真的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隐痛各有春秋疗,从今后远书归梦两悠悠。


       青山在,绿水流,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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