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还在减肥呢

无常才是真灿烂,动人在变幻

【岚右新春32h•all岚】伤逝


春节15:00

上一棒@不囧之刃 



青岚球岚前现任文学,非大三角,情节偏激,三观不正,私设如山

预警:(伪)骨科,角色不洁,球球类青,年差,ooc,NTR,BE

敬请注意:本文角色言行不代表作者三观

BGM是叶倩文的《伤逝》

summary:谁能避免伤逝伤逝




        张楚岚会在许多瞬间想起诸葛青。


        开心的难过的、璀璨的黯淡的、黑白的缤纷的……但更多时候还是在一些平淡的场合,比如刷牙时瞥见唇边泛起的泡沫,比如听歌时随机到许久未见的旧爱,比如在餐厅点到不熟悉的菜。这些场合像规律生活中一点小小的越轨,短暂的失序。平滑的日常倏忽破开细微裂口,风声由此灌入。


        他总在这样的风声中条件反射般想到诸葛青,很迅速地想起,又很迅速地放下。整个过程耗时极短,外在无症状,内在除了一点疼什么都留不下。


        该怎样描述诸葛青留给他的疼痛呢?面对王震球抛过来的提问,二十三岁的张楚岚靠在王震球公寓的床头抽着烟沉默。时间已经很晚,但王震球半点困意也无。他枕着张楚岚的大腿,做过美甲的手很惬意地勾着张楚岚的脖子,用听不出是戏谑还是挑衅的语气说,继续继续,我很好奇。


        张楚岚抽完一根烟,举双手求饶。小王总你别这样行不行,好不容易见次面,别这么刨根问底。我拢共就那么点儿过去,快被你薅完了。王震球就不出声地笑。


        他发自内心觉得小张确实还是小孩儿,只有小孩儿才会害怕单薄的情史被连根挖起,也只有小孩儿才会在口头上把他俩的关系心虚地美化为“见面”。话虽如此,其实王震球自己也没多大,二十五岁海归一年,目前正在自家公司的矿区回填项目上历练,为日后继承亿万家产做准备。

  

        工程地点在大西北,做了二十多年大少爷的王震球一出机场就被满街黄尘惊吓到,心下顿悟自家父亲这次说的历练是真历练。老人家风流半生,一群莺莺燕燕来回折腾,仍旧只折腾出王震球这么一根白天会所晚上夜店的独苗。好不容易接受了自己阴德不济子嗣单薄的现实后,王老先生陡然惊觉独生子业已二十大几,必须速成继承人教育。于是在同样看着王震球长大的心腹下属亲自安排下,球少连人带行李被发配边疆。


         王家根基在西南,王震球在雾都重庆长大,习惯了潮湿缱绻的云雾。一年前他落地西北,干热气候给他的下马威就是一通剧烈咳嗽。彼时张楚岚跟着领导来接机,见少东家如此惨状,眼疾手快递过去一盒润喉糖。王震球因此注意到时年二十二岁的小张。瘦瘦高高长得还行,气质蛮清爽,应当是毕业没多久的新人。在工程项目里摸爬滚打久了的老手不可能还留有小张这份清爽。


        那天晚上项目部设宴给王震球接风洗尘,西北酒桌文化源远流长,小张作为资历最浅的新人,被席上一众前辈轮番劝酒。酒桌就是这么等级分明的,大少爷王震球是需要众星捧月的焦点,应届毕业生小张则是众人开涮的噱头。


        没人敢劝王震球的酒,少爷羔子恶名在外,都怕他喝多了发酒疯。王震球无聊到在桌下玩起自己的红宝石戒指,戒指是特别定制,宝石与他的眼睛同色,也有些像喝多了的小张此刻的脸色,戒圈内侧刻了他的英文名。作为酒场老手,王震球觉得小张酒量不太行,两瓶啤酒就灌得眼睛水汪汪的,像是下一秒就要哭泣出声。这小孩儿眼睛真大,王震球心想,这么差的光线都能看清他眼中湿漉漉的水光。


         宴席散场时已近十点,小张拖着虚浮的步子叫来代驾,明明自己头重脚轻却还能赔着笑脸把每一位领导前辈都送上车。送走了所有人他才顾得上冲去卫生间里吐,吐完以后从隔间出来,看到王震球正倚着门框冲他笑。满头金色发丝在昏暗灯光下搅出暧昧光晕,落入小张此刻视野模糊的眼里。


        张楚岚揉揉眼睛想看清楚一点王震球,但效果适得其反,他动作的唯一成果是让眼圈红肿得更加明显,看上去就像得了红眼病的可怜小狗。醉酒会让行动与思考脱钩,他心里想着要问问王震球怎么还不走,对代驾不满意么,脚却跌跌撞撞往前,几乎是一头栽进王震球早有预谋的怀抱。


        次日中午他衣衫齐整地在王震球寓所的沙发上醒来,看来昨晚并没有发生什么无法播出的剧情。洗漱过后王震球体贴递上温开水和解酒药,小张接过去,哑着嗓子道谢。


        王震球说你饿不饿啊,等会儿留下来吃饭啊?小张没力气说长句,手按着太阳穴连连说谢谢,不用,麻烦您了。王震球被他的反应逗乐,很亲昵地凑近了说小张,你是姓张吧?张楚岚点点头。 王震球的嘴唇几乎要贴上他的脸,两人间的距离被拉到一个介于暧昧与冒犯之间的危险地带。张楚岚有些慌乱,王震球享受他的慌乱。


        他问慌乱的小张:昨晚你难不难过啊?


        难过对张楚岚来说是个比较陌生的词汇。他的童年在福利院度过,原本属于生活与情感的大半心灵空间被迫腾出,以便于存放生存与理智。王震球的提问让小张迷惘,我为什么要难过?昨晚发生了什么可难过的事情吗?


        现在轮到王震球惊讶了,他说可是他们都灌你酒。小张说啊,可是新人在工程行业都是这样啊,场子上我年纪最小资历最浅,不涮我涮谁?小张说这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神情平常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还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的事。那一瞬王震球疑心小张的面庞上长出了新的脸孔,又或者凡人小张被某些不属于尘世的东西夺舍。明明五官还是那些五官,但这张脸就是不同了。


        现在和他挨得极贴近的这张脸不属于那个在机场给他递润喉糖的乖巧的小张,也不属于那个在酒桌上笑得勉强又讨好的小张,更不属于昨晚撞进他怀里的小张。他似乎看见许多张脸,又似乎那些脸都只是同一灵魂的不同面向。它们面目各异,但不约而同地,都指向唯一的答案。


        小张说小王总,昨晚多谢你照顾我,给你添麻烦了,不好意思。王震球很礼貌地说不客气,我不喜欢客套,我希望你用实际行动回报我。小张一怔,小王总,这我就不懂了。王震球松开上衣的前三颗纽扣,露出里头的背心和漂亮锁骨。项链上的吊坠滑出来,贴在小张心口。


        王震球贴着小张的耳朵,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旁敲侧击地说,你猜你身上的干净衣服是谁给你换的?


        王震球不喜欢趁人之危,不过他有充沛的金钱和充沛的美貌,也确实犯不上趁人之危。他没碰昨晚醉酒后满脸是泪的小张,也没碰眼前这个饥肠辘辘又满心戒备的小张。他在这方面很挑剔,像顶尖厨师挑剔食材那样,认为这种事情无非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王震球对你情我愿的定义是对方图他的财与色,而他图对方的东西就比较多元,全看他自己的兴趣。小张身上太多部分都让他感兴趣。直觉告诉他小张对他也有所图,但图的究竟是什么,王震球看不透。也正是这份看不透让王震球着迷,如果有可能,他不介意为小张修正一些定义。


        王震球第二次带小张回公寓是在两周后。之前的两周里靠着唇舌和手指,他们对彼此的构造已经很熟悉。都还是贪欢的年纪,都有些迫不及待。体验很好,天也聊得不错。王震球觉得,这个破地方虽然不怎么样,但是他在这里认识了小张,总体而言不算太亏。


        事后小憩,张楚岚小腹上的纹身闯入王震球眼帘。其实他之前就看到过几次,但这是第一次有空细细端详这个纹身。毛绒绒的青色小狐狸,眯眯眼圆身体,嘴里叼着支红玫瑰,蓬松的大尾巴仿似能摇动。其实是很可爱的卡通纹身,只是纹的地方太不对劲。张楚岚注意到他的目光,想转移话题,可王震球不依不饶地追问。前男友啊?帅不帅啊?


        王震球这种刨根问底的习惯一度让小张极不适应,他很有自知之明,绝不把王震球的种种追问归结为好胜心的缘故。张楚岚认为好胜心及其近亲——嫉妒,全都是爱意的副产品。而他和王震球的关系里什么都有什么都沾一点,却唯独和爱不搭边。思来想去,小张最终判定王震球只是天生的好奇心旺盛,就像他自己说的,良性////变/////态。而在认识王震球之前,张楚岚没有任何对付此类人的经验。


        他此前接触过的人都还算是有个明确的目的。但王震球不同,他的行为和目的浑然一体又处处割裂,单纯的好奇心已经足以驱使他在歪路上越走越远。他走歪路的时候甚至懒得稍微驻足欣赏道路两旁的风景,而只是纯粹地享受走歪路这件事本身。现在,张楚岚认为自己就是他现阶段想走的那条歪路。


         小张背后没有退路,他是应届毕业生,项目结束之前不好随意跳槽。而王震球既是集团少东家又是项目管理层,于公于私小张都没能力拒绝他。这是一段不平等的关系,小张一早就知道,他也早做好了要有所牺牲心理准备。一点点尊严和隐私,对小张来说不算什么。在福利院时他就被老师们耳提面命,对着来看孩子的家长要表现得尽可能真诚可爱,这样比较容易被领养。出卖自己对小张来说不算痛苦,他唯一痛苦的地方只在于,要重新揭开那些晦暗的往事,把他和诸葛青的故事血淋淋地展示给第三人看。


        诸葛青与张楚岚的关系一言难尽。故事一开始,是张楚岚十岁上被诸葛家收养,那时年长他几岁的诸葛青已经出国。最初的五年,张楚岚只是在名义上有个哥哥。


         小张十五岁的暑假,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诸葛青回国探亲。诸葛青那年二十二,已经很有点玉树临风的样子。他俩见第一面时诸葛青正在院子里洗头,一头青蓝色的漂亮长发,浸湿了,水珠和少许泡沫顺着玉样脸庞往下滑。天气热,诸葛青只穿了背心和热裤,两条长腿大半都露在外面,线条结实流畅。他听到开门的动静,随手抓了条毛巾往头上胡乱擦擦,未被吸收的水滴打湿肩颈和衣服。小张推门而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湿漉漉的哥哥,沾染了柠檬洗发露气味,很清爽。院里栽种有一棵樱桃树,刺目阳光被它的枝叶过滤,在诸葛青的白瓷脸容上投下斑驳光影。他就这么湿漉漉地跟张楚岚打了个招呼,说嗨,你就是楚岚吧?


        诸葛青对张楚岚很友好,当然,他对谁都很友好。张楚岚被收养五年,平时多住寄宿学校,并不亲近诸葛家及其所在的兰溪市。诸葛青自觉接下带他融入本地的任务,两人去地下长河玩。那是张楚岚生平初见溶洞,地下温度只有十六度,他在靠近水面处打起喷嚏。早有准备的诸葛青脱下自己的薄外套给他,外套上有清淡的茉莉香气,和之前的气味不一样。张楚岚据此发问,换女朋友了?诸葛青不置可否。


        十五岁的小张刚被本地最好的高中录取,像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好学生一样,自有一套天真幼稚的感情观。他傻乎乎地说你这样人家会很伤心的吧。诸葛青像所有感情经验丰富的人那样,面对这种问题只能很无奈又很包容地笑笑。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我也很伤心嘛。伤心为什么还分手?你长大了就懂了,毕业季等同分手季。两个人要的未来不一样,迟早要走散。诸葛青说到此处,声音低落下去,脸融入阴影。张楚岚疑心自己伤人太过,也就不再说话。


        两人出了溶洞,被昏暗呵护许久的眼睛骤然被阳光刺中,张楚岚躲闪不及,眼泪流出来。诸葛青给他戴好墨镜,顺手再把外套脱掉。小张享受着哥哥的照顾,觉得有点羞惭,刚才在溶洞里不该那样对他。羞惭的同时也有点怕,怕诸葛青接下来会借机发难。但诸葛青没有跟他计较,相反,诸葛青伸手捏了捏小张彼时还有点肉的脸颊。


        “你小子很有反骨啊。”诸葛青笑得很好看,“这么久了连一声哥都不叫,没大没小。怎么,还想和爸妈一样喊我阿青吗?”


         张楚岚心想,有什么不可以,但嘴上还是乖乖喊哥。称呼本身可以是一种仪式,也可以承载许多情感。当时他们谁也想不到这情感会在日后逐渐变质。开学了,张楚岚读高中,诸葛青回到大洋彼岸参加工作。十二个小时的时差不算天堑,感谢互联网,他们仍能抓住彼此清醒的时间中宝贵的几小时重叠。诸葛青工作后假期变少,但每年夏天都能抽空回来个一两周。从十六岁到二十二岁,张楚岚每年都期待这一两周。


        真正失控是高考后的事,那天诸葛青在沙发上午睡,张楚岚轻手轻脚进客厅倒水喝。倒完水回头,诸葛青醒了在揉眼睛,靠在沙发靠背上,迷迷糊糊地冲张楚岚笑。那一瞬的心理活动是记不起来了,总之张楚岚放下了水杯凑近诸葛青。而诸葛青似乎也毫不意外,很自然地把小张抱到怀里。


        很幸运的,家里没人。靠近又分开后,两兄弟都听见彼此的叹息。


        张楚岚讲到这里,发现王震球有些困了,眼皮不住下垂。他于是很识趣地住了嘴,顺手给王震球把毯子盖好。小张明白自己的定位,知道和王震球的关系也是打工的一部分,恰好他很有服务精神。这份服务精神让他和王震球的关系细水长流,小半年了也没出过什么岔子。两个人对彼此都很满意,王震球手头松也还算体贴,小张懂事不粘人。于是他俩就一直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着,很有默契地不给对方的身份下明确定义。项目部大部分时间忙成狗,他俩又都是男的,因此连流言蜚语都没有。


        王震球和张楚岚都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如此持续下去,持续到其中一方离开或项目结束,最终像无数露水情缘一样无疾而终,成为对方通讯录里不会删也不会再联系的好友。直至项目后半,变故陡生。


        变故的起因在于被塞进这个项目的空降兵不止王震球一个,本地合作公司的老总也把自己儿子塞了过来,美其名曰学习。该公子哥一到地儿便如脱缰野马,报完到后办公室里就再也找不到他。后来再有消息就是他的死讯,是在送一位小网红回家的夜路上不幸车祸身故。


        公子的家人纠集一众亲戚,抬着棺材堵了项目部大门,气势骇人。总负责人让小张陪王震球赶紧从后门离开。两人依言照做,不料后门竟也有人蹲守,远远地看见王震球,二话不说半块砖就砸过来。砖头直冲着他飞去,最终却砸在小张身上——是小张奋不顾身扑上去保护了王震球。


        去医院的路上两个人都很为难,小张是因为自己额头不断渗血而为难,王震球则是为不知道今后该如何看待小张而为难。经历了这么一桩事,他俩的关系再像从前那样暧昧不明是再无可能了。不能继续卡在中间地带,只能要么上行至更端严的关系,要么下降至更龌龊的。王震球交完医药费回来,看到包扎完的小张靠在椅子上等待输液。小张脸色有些苍白,想来是失血的缘故。


        那一刻王震球告白的话已经涌到嘴边。其实他去交医药费时一路都心旌摇荡,甚至有那么短暂的一瞬幻想了自己跟小张的未来:去别的国家结婚,然后领养一两个可爱小孩。可事情坏就坏在小张先开口,小张说小王总,你不用觉得欠我什么。这次的医药费是你付了,回头集团里有什么历练的机会,也麻烦您优先考虑考虑我。


        小张笑得几乎有些谄媚。


        王震球被他的言语和表情猛然拉回现实世界,原来小张一路上早看出他为何尴尬,甚至早早为他想好了说辞与后路。那一瞬他心头五味杂陈,说不清自己是该恨小张还是感谢小张。小张永远抢先,因为做下属的永远要比少爷羔子多想一步。这次也不例外,小张又先他一步为两人的关系定下了永久性的基调。这就是小张一贯的作风,他这个人可爱与可恨的地方都在于此。


        没有向上的可能,只好向下,一路向下。甚至唯有向下才能前往更好的结局。


       小张也不是没尝试过向上,大学四年他都把学业之外的主要精力砸在和诸葛青的无望恋情上。一开始似乎一切都很明朗,诸葛青申请调回国内工作,base上海。小张在天津,靠着高铁路网一月见两回。异地拉长了热恋期的存续时间,他们有差不多一整年的好时光。


        麻烦开始于进入磨合期之后,小张课业压力提升诸葛青工作遇到瓶颈。两个人都攒了一肚子委屈要诉,但恋人不在身边,无法感同身受,反馈体验甚至不如电子宠物。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对方不容易,也在心里反复劝说自己要体贴懂事,可积怨依旧如夏季霉菌般潜滋暗长。


        记不清是谁先开始冷战,总之冷战变得越来越常态化。第三次大规模冷战后小张提了分手,诸葛青表示赞同。分手两个月,又是小张率先投降,来找诸葛青复合。复合很顺利,他们都表现得比之前成熟许多,珍惜来之不易的安宁。如果没有发生后来那件事,也许再过几年,诸葛青和张楚岚真能走到诸葛栱夫妇面前请求祝福。


        张楚岚讲到这里,又顿住了。他说小王总,时间不早了,该去开会了。康复之后他和王震球的相处反而更自在了,因为没人会纠结已有标准答案的问题。王震球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小张的过去好奇,但他不再追问小张的本质,也不会再为他修改任何定义。小张图什么这一核心问题业已水落石出,而他王震球竹篮打水,落得两手空空。失望之余并不愤怒,只觉得自己好笑。


        好啦好啦,去开会啦。王震球说着,随手抓过桌上的水钻蝴蝶发夹把碎发夹起来,预备修整仪容。张楚岚盯住那只发夹,眼神暗了暗,王震球注意到了。


        小张是第二次见到这种水钻蝴蝶发夹,第一次见识到同款是大三下学期。他和诸葛青复合后,没通知就跑去上海找他,想给他一个惊喜。张楚岚喜欢夏天,虽然上海的夏天很热,但夏天是他和诸葛青相识的季节。张楚岚在诸葛青公寓的楼下截住他,搬出美剧里学到的调情戏码,hello stranger.诸葛青看到他,惊喜当然是有,但惊喜里却有那么一丝难堪。一丝带着侥幸的难堪。


        满心欢喜的小张没注意到这一丝难堪,他当年还是学生,察言观色掩藏情绪的本领远不及社会人诸葛青。但也用不了多久,很快他就会察觉背后的真相。二十一岁的小张颤抖着嘴唇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捏着那个夺目的水钻蝴蝶发夹。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纸巾盒里会有女孩子的发夹?诸葛青低了头,半天只憋出一句,那两个月我们是分手状态。张楚岚失控地吼,所以呢,两个月你都忍不了?!


        诸葛青觉得很无力,他要怎么跟小张解释二十一岁的两个月和二十八岁的两个月无法等价呢?解释不清的,这些道理只有岁月能教会小张。他只能再三说明他和发夹主人的关系算不上出轨,只是分手期间的短暂约会。小张完全听不进去,他太年轻,眼中的世界尚且只有黑白二色而容不下灰。


        其实童年时代的小张不是这样,福利院生活让他过早地学会了人情世故,那时他的世界全是灰色。可是诸葛家来了,诸葛青来了,充足的爱意浸泡把小张渐渐变回普通小男生的模样。普通男生小张尚且无法理解社会人诸葛青眼中的世界。


         他们吵架时具体说了哪些伤人的话,小张不记得亦不愿记得。他只记得诸葛青反复问他我们是否有未来?张楚岚你好好想想,我们难道有未来?当时的张楚岚红着眼睛说怎么没有,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没信心?诸葛青听到这话先是冷笑,慢慢地冷笑就变成苦笑。他捂着脸说张楚岚你走吧,以后不要联系了,是我对不住你。


        男大学生小张不明白这笑容背后的含义,社会人小张却明白了:你还年轻,你当然可以随便折腾。我呢,我在工作之余还要继续投入宝贵的时间精力陪你玩恋爱游戏,你觉得这是否公平?还有,我们之间的兄弟关系,虽然没有血缘打底,但你想过可能会有的影响吗?有头有脸的诸葛夫妇收养了一个小孩,旁人都只道是好心,却原来小儿子是为大儿子准备的…你知道闲话可以有多难听吗?你想过吗?你想过我的世界不是只有你,还有很多很多人吗?

    

        他当年只觉得诸葛青薄情,后来才发觉这薄情未尝不是一种厚道,一种另类的…保护。比他年长的诸葛青主动揽下了分手的过错,把道德制高点让给小张。想到这里他就很难过,于是眼下他盯住面前这枚一模一样的水钻蝴蝶发夹,眼神暗了暗,表情有一瞬间的迟滞。这迟滞被王震球敏锐地捕捉到,他想,果然,果然。


        你当初也是在沙发上吧?王震球突兀发问。


        嗯?小张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我不是讲咱俩,我是说你和你那个…不知道算哥哥还是前男友的人。王震球恶意地拉长尾音,啊,就叫他哥哥吧。你跟你哥当时也是在沙发上吧?是吧?他站起身,扳过坐在沙发上的张楚岚的头,强硬地往下按。他说张楚岚,我现在心情很差,你最好搞快点,我晚上还要相亲。


        王震球的手按下来的时候,张楚岚有那么一瞬间的愤怒。他X的,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但下一秒他便释然,就当加班了,这年头找份工不容易,切勿得罪东家少爷。我们小张心细如发,他早从王震球近期的态度变化上看出端倪,认定对方已经厌倦了自己。又或者是上次袭击事件中他表现得太过,大少爷生怕自己是在预备着放长线钓大鱼。但第二种可能性不大啊,小张心想,难道我“目光短浅、利欲熏心”的人设演得还不够好?总之,无论哪种可能都导向分手,小张想到此处觉得酸楚又轻松。轻松是因为自己也觉得和王震球不叫个事儿,但为什么酸楚他却想不通,更懒得去想。


        张楚岚满腹疑虑的同时王震球也没闲着,他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是对的。小张谈及往事时的欲言又止、那只纹在小腹上的青毛狐狸、他那种异乎寻常的主动,明明是好人家的小孩却两周就被他搞上手…刚才小张看定发夹时的凄楚眼神,让王震球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他,王震球,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当成了替身。


        所以你那些好都是给另一个人的是吗?我就连一个完整的故事和坦诚的回答都不会得到?就好比此时此刻,我强迫你,你表面上很顺从地照做,心里头又在想着谁呢?他撩起小张的额发,露出的额角上有一道淡红疤痕,是那次遇袭的永久遗迹。王震球抚摸着那道疤,心里有种病态的痛快。他想我终究也给你留了纪念,虽然不是你自愿,但这毕竟也是属于我的纪念。


        结束之后,小张干呕了几声。其实是正常现象,但王震球听在耳朵里,就是一个丑陋的句号。

        

        当晚的相亲挺顺利,最后三个月王震球跟那个女孩稳定发展,再没有联系过小张。小张也一如既往地高情商,不作不闹,更不提什么过分要求。王震球不主动找他,他这边除了工作信息也一句废话没有。他们的关系静悄悄地开始又静悄悄地结束,从生到死没有引起第三双眼睛的注视。也许一切只是黄沙掩埋下的梦一场,没有任何实在意义,亦无任何审美价值。王震球想到此处,只想尽快离开这个破地方。


        王震球给他爸发去返乡申请,反正项目进入收尾阶段了,他想早点回家团圆。王先生很快批复曰可,条件是回家后需尽快订婚。王震球瞥一眼言笑晏晏的女朋友,想起两人早已私下签订好的婚后互不干涉条约,点点头表示同意。


        女朋友先走,王震球留下来处理工作交接。往日热闹的项目部空了不少,到处都很冷清,哪哪都一股子曲终人散的味道。他在一楼的大办公室里找到正在帮助处理冗余文件的张楚岚,他说有空吗小张,我下下周就走了,一起出去玩一趟?


        小张点点头说好,神情有点怯。


        第二天他们去了附近很有名的鸣沙山,和一个老年旅游团一起骑骆驼。下午刮起风,准备不足的两个人都吃了一头一脸的沙子,在酒店洗了半天。深夜去路边摊吃夜宵,红汤白面绿沙葱,现烤的牛羊肉串。张楚岚酒量并无长进,依旧是两瓶啤酒下肚就开始红脸上头。小张大着舌头说谢谢这一年来的照顾啊小王总,我有什么不是也请你多包涵。小张手在抖,酒桌礼仪却还没忘,回回杯子都比小王总低。王震球看不下去,不许他再喝,像从前他们无数次相处中那样,他很强硬地把张楚岚的杯子拿开了。


        我也多谢你这一年来的照顾,王震球拍了拍他的肩,以后有什么要帮忙的就说,买房啊搬家啊什么的。能力之内一定给你办,反正你也有我微信。


        小张继续大舌头,谢…谢谢小王总。他是真醉了,趴在桌子上吃吃地笑,拽着王震球的衣袖不肯松手。小张长了张娃娃脸,眼睛又大,此时在路灯下看来分外显得天真,大概这是小张诸多面具里粉黛最薄的一张。其实他本就该是天真未褪的年龄啊,只是平日里生活艰难,那点棱角都洗漱被磨平。王震球想到此处,有些心疼,觉得原谅小张也未尝不可,只是他还有个条件。


        “张楚岚,”他低声说,“也叫我一声哥哥怎么样。叫我一次球哥。”


        小张摇摇头。


        “就叫一次嘛,一次都不行吗?”他哄着小张,“你闻,我喷了柠檬香水哦。我也可以做你柠檬味的哥哥。”


        “不行的,”小张声音很小态度却很坚决,“哥哥就是哥哥,哥哥只有一个。”


        王震球不再说话,他得到了最终的答案,虽然是通过自取其辱的方式。小张又嘀咕了几声哥哥,就不胜酒力地睡去。他把小张扶上车,恍然发觉这情景和他们第一次独处时极像。真好笑,小张为什么那会儿绝口不提那个哥哥呢?早一点说他早一点避雷,也不至于为个小孩儿耽误大好时光。王震球怪来怪去,最终觉得还是只能归罪于这个破项目。都怪它太荒凉太耗时,把参与其间的每个人都变得如此孤独,也因为这孤独生出这篇不该有的故事。如果放在别的地方,他和小张想必是都不会为彼此驻足的。


        回去后他连夜买了清晨的航班离开,不为别的,他再也不想看到某人那张脸,更不想听到某人故作平静地跟他告别。


        小张的新项目在杭州,离兰溪老家很近,他顺道请假回家去参加诸葛青孩子的周岁宴。孩子的母亲气质温婉,想来与当年那枚发夹的主人不是同一人。小张想到此处很是鄙视自己,是有多闲才会纠结这种问题?看来还是班加得太少。


         孩子的父母亲敬酒到他们这桌,妈妈笑容满面,做爸爸的诸葛青也笑容满面,并借着这满面笑容来逃避与小张的眼神接触。他们俩不说话已有很多年,所有人都觉得莫名其妙。明明小时候挺好的啊,怎么长大了就渐行渐远了?年少时的荒唐情感像墙角的野花,偷偷摸摸地生发,静悄悄死去,全程不见天日。这是属于张楚岚和诸葛青的爱情故事,见不得光的爱情故事。


        张楚岚想他明白诸葛青为何如此逃避与他眼神接触,二十岁那年他们去西湖边玩,在波光粼粼的水上竹屋里第一次坦诚相见。那天晚上诸葛青头一回夸赞他的眼睛很漂亮,往后每次私下相处他都爱说这句话。


        是的,事情的真相其实和王震球所以为的相去甚远。在张楚岚十八岁的夏天,那个下午其实除了亲吻以外,什么都没再发生。因为诸葛夫人很快回来了,他们俩听见汽车入库的声音,有些慌张地分开。至于王震球离开的前夜,在那个路边摊上发生的问答,张楚岚的话其实没说完。


        哥哥就是哥哥,哥哥只有一个。小王总就是小王总,小王总也只有一个。我一直都分得清小王总和哥哥的。


        一开始接近你可能确实是被那种隐隐相似的气质吸引了吧,毕竟你们都那么好看,那么舒展,那么艳光四射。但是越接触越能意识到你们是不一样的人,而我也…越来越被你这个人,被你本身所吸引。到我冲上去挡住你那一刻,我对你的感情,终于达到了让我自己都害怕的地步。


        于是我想,到此为止吧,不要再继续了。


        我很害怕自己的人生会失控。你知道的,像我这样命途多舛又资质平平的人,很难觉得自己真正配得上什么。所以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奢望过得到你。我只是想把美梦再做长一些而已。失去诸葛青,我痛苦了一年。为了离他远点,我一路逃到西北。这样撕心裂肺的事,以我平平无奇的理想人生预期,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毕竟,腹部的纹身可以轻易洗掉,心上的疤痕却要花很长时间来愈合。那些无规律的想念诸葛青的瞬间,都是伤口恢复的折磨。


        你已经在我额头留下一道疤了,就不要在我心上留下更多了吧。可是我依旧每次看见那道疤都会想起你,原来旧伤得靠新伤来治才有最佳疗效。因为有了你,我再没想过诸葛青了。你这样一个连告别都懒得给予的男人,比诸葛青会害人多了。


        他在回杭州的车上刷到王震球结婚的朋友圈,想想还是点了个赞。王震球和新娘看起来很般配,真好。小张关掉手机。有些人的爱情适合演连续剧,比如诸葛青,有些人的爱情则适合拍浪漫电影,比如王震球。而他张楚岚的爱情,则从来都是独角戏。他一个人自编自导自演,做这唯一的观众。他对这独角戏有这格外的执念,似乎只要知道的人少了,离别也就不再可畏了。


       谁能避免伤逝、伤逝。


       张楚岚的手碰到口袋里的润喉糖,和他当年在机场递给王震球的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口味。夜色中的车窗玻璃映出他模模糊糊的一张脸,这样的光线难以看清表情变化,只能判断出他大约先是笑了,然后又哭了。

  

        他把润喉糖递过去是有目的的,早在王震球注意到他之前,他就已经开始喜欢王震球了。


       张楚岚是在王震球出闸机那一刻就一见钟情的,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的一见钟情,很有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


        (全文完)



下一棒@ID90178870 


       

        


        


        


        


       

评论(11)

热度(194)

  1. 共1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